我的家鄉橫丹村在甘肅省文縣，文縣就是古代的陰平。就是鄧艾偷渡陰平的那個陰平，當地和外地的學者專家都喜歡研究三國文化，就有許多來實地考察。我自己也被這種熱鬧所惑，有時候也了解一些鄧艾偷渡陰平的故事，也做一點粗淺的思考。也算是占了一點地利的條件吧！

有時候就想起鄧艾偷渡陰平，戰功赫赫。為什么他就沒有成為那種人們爭相歌頌的英雄？開始以為是因為鄧艾偷渡陰平這個故事里面有一個“偷”的貶義字眼，這是在這個故事廣為傳唱的過程中，同時也影響了鄧艾名聲的字眼。畢竟偷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比如偷東西、小偷、偷盜、偷情等，都不是什么好詞。仔細一想，還真不是這么回事。

鄧艾偷渡陰平，從高高的摩天嶺上冒著生命危險裹氈而下，極大地縮短了魏國滅蜀的歷史進程。鄧艾與姜維對壘數次，但是姜維沒有獲勝的記錄。姜維作為蜀國名將，他是英雄無疑。然而這個英雄卻打不贏鄧艾，那么鄧艾就更應當是英雄，如果對他當英雄有疑問，我們可以暫且稱他為能夠打敗英雄的大將——這個稱呼大概沒有人能夠反對吧！如果按照現代的標準“英雄是能夠順應歷史發展潮流，為歷史向前發展作出貢獻的人”來衡量，鄧艾就更加確鑿無疑地是當之無愧的英雄。前面提到鄧艾，由于采取正確的戰略方針，偷渡陰平道，翻越摩天嶺，出其不意取江油，下成都，最終滅掉蜀國。縮短了魏國滅蜀的時間。縮短時間，也就意味著減少了戰爭，也就意味著少死多少戰士，平民，避免了多少家庭失去丈夫、兒子、父親甚至爺爺、孫子的悲劇。是當之無愧的順應了歷史潮流，并且為歷史向前發展作出了自己貢獻的人。現在，我們說鄧艾是英雄，大概沒有人反對了吧！而且，他還有一般英雄不具備的冒險精神和為人稱道的大膽略。高高的、險峻的摩天嶺至今屹立在甘川交界，文縣（古稱陰平）之南、青川之北。登臨山頂，依然令人膽寒。鄧艾為了完成戰爭任務，實現戰略目標，冒著生命危險裹著氈從高高的山嶺上滾下來。我想，縱身一躍的那一刻，鄧艾是作好了犧牲的思想準備的。也正是這一躍，讓他在歷史上留下了一個獨特的豪壯的身影。這一躍，成了鄧艾一生的高光時刻，歷史記錄下了這一躍。假如有錄像機記錄下鄧艾當時裹氈而下的影像，或許我們會看到他這一躍姿勢并不漂亮，也不瀟灑，甚至會覺得有一些戰戰兢兢地。或許還有一些猶豫，甚至想要退縮的動作。是呀，面對生死分界，沒有人真正能夠做到完全不在乎！我見到一個愛喝酒的老年婦女，別人勸她不要喝酒，傷身體。她總是回答：要死就死，沒什么大不了！酒還是照舊喝，每天醉醉醺醺，發酒瘋罵人。一次比一次說得豪情萬丈。但是，她前幾天喝醉酒從高高的臺階上掉下來，造成胸骨骨折，頸椎壓縮性骨折。子女送進醫院治療，也是呻吟不斷。子女商量著轉院的事情。一個由于擔心移動過程中頸椎骨折處傷及神經造成癱瘓或者高位截癱而不同意轉院，其他子女要求轉院。堅持不轉院的兒子說，傷情是檢查清楚的，骨折在哪里都一樣只是輸液消炎，躺平自己灰復。另一個堅持轉院的說是檢查不清楚。主張不轉院的說，所謂的檢查不清楚，就是有疼痛的地方，檢查不出來疼痛的原因。這位傷者聽見了趕緊說，我的腰疼，還沒有檢查！殷切希望轉院之情，溢于言表。可見不論是誰，平時說得有多么豪邁，實際面臨生死，都不會真正的看得開，放得下。寫到這里，又覺得把大英雄鄧艾與現代婦女放在一起作比較，似乎有點對不起這位英雄。但是轉念一想，現在的婦女都英武，也有許多女英雄涌現出來。我轉而又覺得似乎是歧視婦女了。這樣一想，又釋然了。

那么這樣一位杰出將領為什么沒有英雄的好名聲，或者沒有確立起來英雄的高大上的形象呢？原因是多方面的。竊以為，大致有以下原因。

首先，就是劉家漢朝為正統的思想影響。這種思想是占統治地位的思想，這種思想甚至強大到影響到了許多年以后，羅貫中著作《三國演義》的時候，面對他親手寫下的“三國演義”四個大字，他會想起那個垂死掙扎的漢朝皇帝楚楚可憐的宣讀禪讓詔書的下午。歷史就是這么奇怪，此禪讓之頭一開，接著的魏、晉都是如此結局。真是應了那句老話：天道好輪回，蒼天饒過誰。逼迫舊王朝弱小皇帝哭哭啼啼的時候，他們可能也不會想到，幾十年以后，自己的子孫也將哭哭啼啼的宣讀禪讓詔書，將老爸、老爺費盡心思弄到手的天下，也以這樣的方式“禪讓”給別人！其實，誰是正統呢？漢代末年，已經是腐朽至極，這樣的王朝還有存在的必要嗎？沒有。其實沒一個滅亡的王朝，到最后都是腐朽不堪。滅亡才是它的宿命。可是，就是有一些人出于各種各樣的目的，拼命維護已經腐朽到骨子里的王朝，王朝傾覆之際的那些身影太多太多了，多到無法統計。比如被人們津津樂道的文天祥、陸秀夫、袁崇煥、史可法、鄭成功們，比如被人們唾棄的阮大鋮、馬士英、吳三桂們。我記起揚州十日，嘉定三屠。這兩個事件都是由于清朝入關，要剃頭，大家為了保住頭上的頭發不被剃掉而發生的。如果說這個時候，大家這個舉動是受到“身體發膚受之父母”傳統觀念影響下的下意識的舉動。那么在三百年后辛亥革命要求剪掉辮子，大家所表現出來的拼命保護辮子的勇氣，就實在是沒有道理了。我甚至不知道他們哪里來的底氣，愿意丟掉性命，也不愿意被剪掉辮子。他們大約忘記了，三百年前，他們的祖先是拼死不讓剃頭留辮子的。歷史就是這么奇怪。

其次，就是鄧艾所在政治集團曹魏政權包括司馬政權都是軟不拉幾，不強壯。或者先天缺鈣，沒有足以全面掌握權力。歷史上，每個朝代更迭之際，都會出現一批忠實于前朝的忠忠臣；也會出現一批英勇善戰的新貴。這些人，在新王朝建立之后，大都會被記載于史籍，名垂青史。為什么呢？新貴，為新王朝建立立下汗馬功勞，當然是歌頌的對象，載入史籍，不過是順手捎帶的事情——歷史史勝利者書寫，這不是問題；對于忠實于前朝的忠臣，也被記入史籍，則是由于統治階級維護自己統治秩序，需要大量忠臣來做榜樣！沒有哪個統治者希望自己身邊整天圍繞著的是滿口讒言的奸佞，奸臣。但是，很不幸。曹魏政權，姓曹的皇帝們表現泛善可陳（偉大的曹操沒有稱帝，嚴格地說不算曹魏的統治者，盡管他是實際的統治者），皇帝軟拉吧唧，政權也是軟腳蟹，自顧不暇，遑論給鄧艾之流立傳揚名。后面的司馬政權也是倆爺子擠卵——差球不多！更不可能給滅蜀有功的鄧艾這些大獎立傳揚名。所以，鄧艾所處的是一個需要英雄的時代，這是鄧艾的幸運；但是，他又處于一個不能給英雄英名的政權集團，這是鄧艾的悲哀。

第三就是三國演義的巨大影響。這一點毋庸贅述，就連偉大如曹操這樣的大英雄，都被人誤會到現在，何況鄧艾。所以文學的力量真是太大了，大到什么程度呢？改變歷史事實的程度！幸好現在已經將文學和歷史所需要遵循的原則弄清楚了：文學重虛構、感情、詩意；歷史重真實、事實、理智。所以現在我們明白了，不能把歷史小說和歷史散文當做歷史來讀，汲取歷史知識；同樣，也不能把歷史當成小說來讀（這種現象比較罕見）。記得王爾德有一句名言：藝術只有美丑，沒有對錯。在這里，我覺得，可以這樣說：文學（也是一種藝術形式）只有美丑，沒有對錯！而歷史卻既有美丑，也有對錯。

所以，鄧艾這個英雄注定是一個沒有英名的英雄。而他，是一個最應當擁有英名的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