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著，活著
“二喜、有慶不要偷懶，家珍、鳳霞耕得好，苦根也行啊。”一句簡短的話，幾個人的名字，包含了老人一生的故事。

       人生來就是在吃苦，一個接著一個不同名義的苦難被掐著脖子掰開嘴往下灌，嗆得紅了眼眶 ，鼻頭發(fā)酸，殘留在口腔里讓人回味，吃完以后還要安慰自己后面就好了。如果吃苦有回報，有同等價位的回報，沒有幾人畏懼吃苦。我常常在想，倘若福貴在當初家道中落的時候，便知道以后的日子是一路的顛沛流離，自己人生的盡頭并非苦盡甘來，還會不會在那個陽光的下午，坐在那棵茂盛的樹下，有和“我”講述自己一生故事的這一天。

       沒有吧。很多時候人都是在不知情的情況下咬牙堅持，心里揣著希望亦或者是還有放不下的人和事，才有了千帆過盡的一天。有慶沒了，唯一的兒子被黑心醫(yī)生抽血過度致死，那條彎曲著通向城里的小路，聽不到有慶赤腳跑來的聲音，月光照在路上，像是撒滿了鹽。可是家珍鳳霞還在。

        活著，活著……

        鳳霞沒了，嫁給了二喜，以為苦難終于愿意繞過她，卻在大家最幸福時，生產(chǎn)的鬼門關等著她。那是福貴和鳳霞最后的孩子了。電影版的《活著》里，家珍哭著祈求醫(yī)生，“大夫，我求求你救救她，我就剩這么一個女兒了。”聽著讓人心里發(fā)酸。可是家珍二喜以及才出世的苦根還在。

        活著，活著……

        “福貴，有慶、鳳霞是你送的葬，我想到你會親手埋掉我，我就安心了”。家珍沒了，沒得平平安安、干干凈凈，一點是非也沒留下。最初陪在福貴身邊的人都走了。可是二喜和苦根還在。

        活著，活著……

        二喜沒了，那個和別人家看著孩子長大不同，而是苦根在他背上又沉了些，就知道兒子長大了些的爹沒了。身上全給擠扁了，連一根完整的骨頭都找不到。可是，苦根還在，孩子還不知道自己沒爹了。

        活著，活著……

        苦根沒了，他歪在床上，像是睡著了，嘴里還有兩顆沒嚼的豆子。

        活著，活著。

       如果知道這一切，知道終有一天他們都會離自己而去，剩下的人，似乎也不是掛念了。

        有吧。早早撒了手，選擇一死了之來逃避這一切的話，可老娘、家珍、鳳霞、有慶他們還活著，自己難道不該在知道一切的結(jié)局后抓住死神來臨前的每一分每一秒，盡可能彌補嗎。

        如果知道有慶會死于抽血的黑心醫(yī)生，自己當初會不會留下那頭羊；會不會同意當初放有慶去跑步，不為吃飯，不為名堂，只是想讓孩子短短的一生里能多點開心的日子。

        如果知道鳳霞會死于難產(chǎn)，自己當初會不會不送她去別人家，省得鳳霞走了這么多路回家，能多些和她相伴的日子；會不會在她嫁人出門后多去看看她，看看這個心里裝滿了爹娘的可憐女兒。

        如果知道后來的家珍久久纏綿病榻，最后死得那樣安靜，自己當初會不會對她好些，在她勸自己從賭場回家時哪怕不聽她的也別讓她跪著挨打；會不會在她回娘家時主動去尋她；會不會讓她最后看一眼有慶，圓了她做娘的心。

       還有二喜、苦根……

        如果知道了這一切，福貴會說服自己接受一切然后坦然面對的吧，會吧，但愿會吧，就像幾十年后的這個午后一樣。

        炊煙在農(nóng)舍的屋頂裊裊升起，在霞光四射的空中分散后消隱，老人和牛漸漸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