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淡風微，久寂的校園也敞開了春意。
       彼時的他退休已有些時日了，能再次出現在校園里，實在不容易。他卻苦笑直言：“哎，舍不得罷了。”老王身上穿著舊歲的外套，鬢角的白發花了不少，頂著皺紋的笑顏添了幾分，只是目光依然犀利有神。
       我們，成為老王的最后一屆學生，充滿了幸與不幸。說不幸，自打第一節課起便深有體會；而言幸者，皆是日后經過時間滌蕩的說法。
       記憶中，那時的棲霞山雖沒有滿山紅楓，但它微黃的樹葉早已泛起了又一輪秋。開學第一課，老王便宣布自己今年將要退休，教室里頓時炸開了鍋。按理說，即將退休的老師都會優待學生，要求松懈不少。就在大家沉浸在躺平的美夢中，期待老師能夠“海底撈”時，老王卻板起臉來厲聲說道：“現在的大學生啊，一屆不如一屆！你們學習的動力呢？！……”
       如今，耳畔回響起開學第一課他的話語，仍然振聾發聵。“老師，我們真的一屆不如一屆了嘛？”我轉過身笑著問他。
       他半笑著瞇起眼，層層皺紋爬滿眼角，緩緩地長呼一口氣搖頭：“哪能吶，現在的成才條件更便利了，不比我們那時候。但是啊，大家學習的動力不強，許是在中學壓力過大咯。”我托腮坐在一旁無言地聽著。春風拂面，一語潤心。
       老王回想起當年，他作為恢復高考后的前幾批考生，在1980年考上了蘇大的數學系，畢業后從事高等數學教學工作。“只能說是趕上了好時代吧。”老王含笑著站起身來雙手叉腰，彷佛自己又年輕了一般。80年代的中國，改革開放的浪潮從四面八方奔涌而來，激蕩起澎湃春潮。老王敏銳地洞察到社會的需求變化，順勢而為，決心自考CPA，轉而教授財務管理。
       提起老王的經歷，我又不禁憶起他第一節課的情景。“報考CPA，我的建議吶，先難，后易。要敢啃硬骨頭，犯其至難而圖其至遠。”課上，老王魁梧的身軀撐起黑色西裝，一手自然插兜，一手懸空握拳，顯得老當益壯。情到深處，聲似雷霆立似松，目光如炬手如鉗。是老王，更似老虎。而他，硬是以這樣的姿態站好了最后一班崗。
     “好嚴格的老師啊，堪比高中班主任。”
     “我上課都不敢和他對視……”
       好不容易熬到下課，大家你一言我一語地忍不住開始吐槽起來。只是，誰都不會想到，漸漸地，我們會習慣并愛上這苦行僧般的日子。
      老王上課很有特點。他有一門獨門絕學——上課從不看教材，只需掐著指頭掰掰算算，便能說出書上相應的內容，對每一頁都了如指掌。他還喜歡大量引用國內外的研究文獻，用以拓展補充課本知識的不足。一如朱熹所言“問渠那得清如許？為有源頭活水來。”
   “財務管理這門課，它的主要理論是來之西方，我國在這方面研究相對較少。它的深層次問題都涉及到量化分析，需要借助數學工具才能進行更好的研究。遺憾的是我在這方面做的不夠，主要原因是我的外語水平不夠吧，不能看懂外文原著。”老王略有歉疚地解釋道。退休后的老王仍然筆耕不輟，為填補國內相關領域的空白而潛行。
      北風吹，蘆花蕩，漫天凍寒霜。那年的冬天來得猝不及防，秋冬之交，陡然之間的換季，倒下了許多同學。老王站在講臺前把老花鏡推到額頭上，一臉嚴峻地皺著眉頭，聚焦屏幕上密密麻麻的名字，逐一核對那一長串請假的名單。環視一眼空蕩的教室，悲切，溢于言表。
      隨著時間的推移，請假的名單越來越長，我也沒能幸免。深夜的醫院人滿為患，寒冷，由心向外溢散。我仰面朝上望著天花板，享受著病痛帶來的生死之間虛無縹緲的空想。就在這時，我收到了來自老王的消息——補課。
      只記得，一間狹小的辦公室里，一位老師被一群學生團團圍住，如同烈火融化著堅冰。他一改往日的嚴厲，用一支黑筆在書上圈畫，輕言細語、不厭其煩地講解。遇到難點，他總是詳細地在紙上演算。重要之處，提筆舉起在半空，頓挫地敲點反復強調。他把知識點灑在那個寒冬，點灑在我們的心間，點灑在每一位游子異地他鄉的求學路上。
       時至今日，早已記不清老王講授的知識，只是那樣的場景仍然歷歷在目。每每憶起，不知溫暖幾許，又收獲幾多。
      我們不是老王最好的學生，老王卻是我們最好的老師。
       ……
      我將蹣跚的秋裝進鐵盒，再打開時已是春天。
     老王退休了。他以師者的盡責、長者的慈愛、學者的嚴謹，為共和國教育事業的發展寫下了微小注腳。但于我們而言，“云山蒼蒼，江水泱泱，先生之風，山高水長”。他永遠滋潤著我們的心田，激勵我們向更高處攀登。
      修身立德，傳道樹人，永遠不忘成為像他一樣的人，傳延師道、以己為旗、哺育后輩。我想，教育強國便是在這樣一代代傳承中后繼有人、人才輩出。
      大抵，氣貫長虹，師者如斯吧。
 
                                                                                                                                                                                                     ——致敬會計學院財務管理系退休老教師王小武老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