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絲斜斜地織進來時，我正對著窗玻璃呵氣。霧白的水汽漫過玻璃上經年的劃痕，像給舊時光蒙了層紗。樓下的玉蘭樹抖著濕漉漉的葉子，每片葉尖都懸著顆銀亮的水珠，風過時便簌簌墜落，砸在青石板上濺起細碎的水花。有片花瓣被雨水打落，打著旋兒飄到窗臺上，粉白的瓣尖沾著泥點，倒像是哭花了妝的小姑娘。​
書桌上的舊書攤開在某頁，墨跡被潮濕的空氣洇得有些模糊。是本民國年間的詩集，紙頁邊緣已經發脆，卻還留著淡淡的樟木香氣。夾在書中的銀杏葉標本忽然滑落，枯黃的葉片上還能看清細密的葉脈，那是五年前在西山撿的。彼時也是這樣的雨天，山徑旁的楓樹紅得正烈，雨水順著傘骨往下淌，在青石板上敲出單調的聲響，同行人說這是山在低語。​
指尖撫過 "疏雨滴梧桐" 的字句，忽然想起祖母的老屋。那時她總愛在雨天坐在藤椅上擇菜，竹籃里的豆角沾著泥土，水滴順著她的藍布圍裙往下淌，在青磚地上積成小小的水洼。堂屋的八仙桌上擺著粗瓷碗，泡著去年的雨前茶，水汽裊裊地纏著梁上的燕子窩。有次我踩著板凳夠燕窩，被她用藤條輕輕敲了手背，那涼意混著茶香，至今還留在記憶里。​
雨勢漸大時，屋檐開始淌成水簾。有只蝸牛背著半透明的殼，正慢吞吞地爬過窗臺。它留下的銀線在玻璃上蜿蜒，像誰隨手畫的五線譜，而雨點擊打窗欞的節奏，或許就是自然的樂章。對面閣樓的窗突然推開，探出個扎羊角辮的小姑娘，她舉著片芭蕉葉當傘，笑著朝樓下的伙伴揮手，裙角掃過窗臺的仙人掌，帶起幾顆滾圓的水珠。​
遠處的屋頂蒸騰起淡青色的霧，把電線勾勒成朦朧的弧線，幾只麻雀躲在電線上抖羽毛，像一串會跳動的墨點。街面上的積水漫過石板縫里的青苔，倒映著往來的油紙傘，紅的、藍的、墨色的，在水面上漂成流動的花。修車鋪的老師傅披著塑料布蹲在門口，手里的扳手碰著自行車鏈條，發出叮叮當當的聲響，混著雨聲倒有幾分熱鬧。​
暮色漫進來時，雨還沒有停的意思。路燈亮起來，把雨絲染成金紅色，落進積水里便碎成一片星子。我合上詩集，看玻璃上的水汽漸漸褪去，露出對面樓房里漸次亮起的燈火。三樓的窗臺擺著盆茉莉，白花在雨里微微顫動；五樓的燈光下，有人正伏在桌上寫字，筆尖劃過紙張的沙沙聲，仿佛順著雨絲傳了過來。每扇亮著的窗后，大概都有自己的故事正在發生，被這無邊的雨幕溫柔地包裹著，釀成時光里的醇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