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 年的夏天比往年更熱烈一些。七月的巴黎,空氣里飄著楓糖的甜味,也混進一點從塞納河畔傳來的青草與汗水的味道。我窩在家里客廳沙發上,電視屏幕亮得像一面小窗,窗外是巴黎南部的南巴黎競技場 4 號館。隨著夜色一點點加深,我卻毫無倦意——乒乓球混雙決賽即將開始。
球臺兩側的燈光像兩輪小小的太陽,照得球拍膠皮泛出暗紅。中國隊的孫穎莎和王楚欽并肩而立,她個子不高,卻像一根被拉滿的弓,隨時能把所有力量彈射出去。那一刻,我聽見自己心跳的聲音——比球拍擊球更清脆,比解說員的中文更親切。我從未想過,一個陌生人的一場球,會把我此后的四季悄然改寫。
北京時間2024年7月30日晚上21時29分,混雙決賽最后一顆球落地,中國隊奪冠。鏡頭掃過孫穎莎的臉,汗水順著鬢角滑到下巴,像一條發光的小河。她笑得像剛放學的孩子,卻又帶著一點“任務完成”的收斂。我突然意識到,屏幕里的她并不只是為國爭光的運動員,更像一面鏡子,映出我久違的沖動:原來人可以這樣專注、這樣熱烈、這樣毫無保留地投入一件事。
盛夏之后,我開始循著她的軌跡生活。九月,圖書館的冷氣開得很足,我把《乒乓球運動教程》放在膝頭,對照手機里的比賽視頻,用鉛筆在筆記本上畫箭頭:發搶、接發、反手快撕……那些線條像一張密密的網,網住我散漫的午后。偶爾抬頭,窗外的楓葉正一點點變紅,像球臺上的紅雙喜標志,被風從巴黎吹向北京。
十月,她在WTT北京大滿貫奪冠。我把她領獎時的照片設成手機屏保:她手捧鮮花與獎杯,眼睛彎成月牙,背后是絢麗的煙花。那一刻,我忽然明白“榜樣”的力量——不是讓你復制她的軌跡,而是讓你在自己的道路上,去尋找屬于自己的鮮花與掌聲。
十一月,我重拾了自己的乒乓球愛好,時隔兩年多第一次握拍,手心全是汗,球不是飛上燈管就是滾進角落。球館燈光昏黃,地板吱呀作響,每一次揮拍都像在叩問:你到底有多想變好?答案在球與膠皮碰撞的清脆聲里,越來越清晰。
十二月,天氣逐漸由涼爽變為寒冷,迎來了我并不怎么期待的冬天。期末考試周,我抱著復習資料在宿舍通宵。凌晨兩點,眼皮打架,我點開她去年在香港都會大學的演講視頻。她穿著白色衛衣,語速不快,卻字字鏗鏘:“同學們,在我們最痛苦的時候,可能也是成長最快的時候。殺不死我們的,終會讓我們更強大。”我按下暫停鍵,把這句話抄在便利貼上,貼在電腦邊框。窗外寂靜無聲,我卻聽見心里有什么東西在發芽。
2025 年1月15日,我開始進入醫院實習。那天,我特地去書店買了紅色卡紙,剪成球拍形狀,寫上“明亮的心將指引著她,把勝利帶回”,貼在書桌前。她的新賽季也開始了——乒超聯賽、新加坡大滿貫、亞洲杯、重慶冠軍賽、澳門世界杯、多哈世錦賽……我依舊一場不落。只是現在的我,不再只是觀眾。我學會了在論文寫到卡殼時,去球館打一個小時球,讓汗水沖掉焦慮;學會了在背書背了又忘,接近崩潰時,想起她 0:2 落后時的逆轉,然后深呼吸,理清思緒再來一遍。
四季走完一圈,又回到了盛夏。今年的我,在醫院輪轉了八個科室,上班之余,利用休息時間復習備考,網盤里記錄了我看過的大大小小的課程,走廊盡頭的墻壁聽過我最多的讀書聲,自習室的時鐘見證了我為夢想拼搏的每一分每一秒。
我們的故事始于盛夏,卻不止于盛夏。從 2024 年那個夜晚的巴黎,到 2025 年此刻的自習室,隔著數小時的時差、一萬多公里的陸地與海洋,她把“堅持”兩個字傳遞給我,我把它翻譯成自己的語言:論文、實習、球拍、汗水。四季更迭,楓葉綠了又紅,雪落了又化,唯一不變的是屏幕那端她揮拍時的眼神——清澈、篤定,像在說:準備好了嗎,就是現在。
于是我也跑。跑過圖書館的長廊,跑過醫院的深夜,跑過球館地膠的吱呀聲。我知道,我追不上她的速度,但我可以追上那個曾經猶豫、退縮的自己。等到下一個盛夏來臨,我想我會寫一封郵件給她,不為別的,只想告訴她:
“孫穎莎,謝謝你。你的光穿過四季,照進了我的四季。如今,我也在試著發光——哪怕只是一只螢火蟲,也想在別人的夜里亮一秒。”
故事沒有終點。就像球臺上的對拉,一板接一板,回合永遠繼續。而我們的故事,始于盛夏,也終將走向無數個盛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