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寒似乎還戀棧著不肯退場，冷意依舊在早晨的空氣里凝結成霜，可春天卻已從土地的深處悄然拱動了。這消息是從泥土的細微變化中透露出來的——前幾日還凍得硬邦邦的地面，此刻踩上去竟微微發軟了。村邊那條瘦弱的小河，不知何時也掙脫了冰的桎梏，細瘦的流水在石縫間羞怯地滑行，發出清泠泠的微響，如同大地一聲舒緩的嘆息。

　　麥苗在殘冬的余威里瑟縮了許久，此刻也悄悄舒展了腰身，綠意如同從土地深處滲透出來，漸漸染滿了田疇。那綠是稚嫩的，帶著初生的薄脆，在料峭的風里微微顫動，卻透出一股子倔強的、向上頂的力道。野草更是性子急些的先鋒，它們已經迫不及待地鉆出地面，在田埂、在壟間、在墻根，甚至從破瓦罐的殘片里伸出頭來，星星點點，染著初春怯生生的綠意。

　　田野間，農人們的身影也漸漸稠密了。他們肩上扛著鋤頭，鋤刃在陽光下閃著一點清寒的光，腳步沉穩地踏向自家的田地。彎腰，揮鋤，鋤頭深挖下去，翻開黝黑濕潤的泥土。泥土被翻動后散出的氣息，是春天最本真、最濃郁的體味——混合著冰霜融解的水汽、腐葉的微醺和根莖蓄積的甜腥，沉甸甸地彌漫在空氣里。那是大地蘇醒后深長的呼吸，是生命在土壤深處醞釀、奔涌的訊息。

　　農人粗糙的大手小心地撥開新翻的泥土，仔細檢視著墑情。指尖觸到的是泥土內部微微的暖意，那是太陽的光熱，被大地悄然收藏，又悄悄釋放出來。他們知道，這暖意便是種子萌動的號角，是大地無言卻最可靠的承諾。不久后，那些飽滿的種子將帶著農人的眼神，安心地埋入這片溫軟之中。

　　我蹲下身，指尖輕輕拂過田壟邊一株剛頂出兩片嫩芽的小草。那芽兒如此微小，綠得幾乎透明，仿佛碰一碰就會碎掉。可它偏偏就這樣頂開了板結的土塊，甚至推開了壓在上面的一粒小石子，執拗地探向天空。它那柔弱的姿態里，竟蘊藏著一種近乎蠻橫的、不可阻擋的生命意志。

　　原來春天的真正面目，并非僅只是那招搖的桃紅柳綠。它更是泥土深處無聲的涌動，是種子在黑暗中固執的膨脹，是草芽頂開凍土那一瞬迸發的力量。這力量沉默地蟄伏于寒冬的腹地，待大地回溫，便悄然掙破一切僵硬的殼，在廣袤的田野上寫滿新生的宣言。每一粒拱動的種子，每一株破土的芽苗，都是春天向世界投遞的一封密信，信箋之上，是泥土溫熱的氣息，寫著永恒不息的生之消息。

　　春風拂過，麥苗微微起伏，泥土的氣息愈發清晰了。